赤海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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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起潮落,我们如远东的黎明

免费试读

赤龙峰,峰顶南方向约三千米处,海拔550米,气温约43摄氏度。三个穿着黑青相间的隔热服的人行走在高低起伏的地表灰色岩石地面上。环境的温度高的让人难以忍受,隔热服可以大幅度延长人们活动的时间。

费迅主动降低了头盔的气压,掀开隔热面罩,一股热浪刹那间涌向他的面庞。他眯着眼,掏出了腰上的终端,检查着现在的位置,并伴有间歇的咳嗽。半晌,他对旁边两人大声喊道:

“哎!这该死的面罩,透气性可太糟了!咱们现在的位置,和水居那边发来的坐标马上就快重合了,喂!四处找找吧!那群发求救信号的家伙,怎么偏偏选了个这样的地方出事?”

旁边那位高个子扭头看了过来。他用手套抹了一下面罩的玻璃,不慌不忙地调节了一个最合适的音量,然后慢条斯理地对着语音频道回复费迅:“赤龙峰要是不容易出事,那要我们水居做什么?你这家伙,刚上岗没几天,见的东西太少。以后,大概就习惯了,别急。还有,没测过空气成分,少揭开你的面罩。”

“行行行。”费迅一脸嫌弃地戴上面罩,面罩四周喷出了一圈白色雾气,头盔内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高个子名叫陈无,早费迅一年进入水居工作;另外一位女性队员叫作秦天,与陈无同一年进入水居,被分配在了同一支先遣队。她手持着扫描望远镜,朝着坐标位置做着勘察工作。

“你说,他们提供的坐标会不会有问题?定位的位置没看见有人啊?又或者说.....“秦天顿了一下,”这地方地势起伏太大了,水居那边提供的坐标又没有海拔位置,我们怕不是得上天入地去找他们?”

赤龙峰的峰顶距此三千米,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红色雾气中,直上云霄在山脚下看不见山顶的模样,只觉得山上的红雾仿佛有一条赤色巨龙在盘旋,故名“赤龙峰”。人们被赤龙的威压所震慑,是因为来自山体中央的恐怖高温和异常辐射。没有人知道赤龙峰里有什么,只知道每向高峰迈出一步,就离炼狱又近了一步。赤龙峰是人类禁区,但总有一些人因为挑战禁区而陷自己于危难之中。

天空是沙尘暴似的暗黄色,赤龙峰中央环绕着灰黑色的烟云,连接着无边的帘幕般的天际,灰色的天和地在这里相接。

先遣队的三人逐渐靠近了坐标点的位置,这里和赤龙峰还有很远的距离,温度依旧在可控范围内,但依旧不是常人可以长时间忍受的。

费迅走在最前面,观察着脚下的环境。

地面的石头呈现锋芒状,由外向内地凸向赤龙峰中心,而不是像正常的火山一样的层叠覆盖状火山岩,以此来看,更像是内力从下往上涌而形成的岩石。

费迅用力跺跺脚,地面传来空洞的回响,甚至还有岩石碎裂的声音。

“下面是空的?”陈无立刻后退了两步,“斜向上的石锥不仅质地松脆,而且下方可能会形成很大的空间,说不定那群人就是一脚踩空掉下去的?”

遍地的石锥呈现纵条纹状,从四面八方指向赤龙峰峰顶,如同虔诚的信徒为了朝圣匍匐前进。费迅走到岩石锥的边缘,石锥的夹缝之间形成了无数个深坑,仿佛深渊的裂口,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他们的位置已与坐标目的地重后,如果没有目标在地表,那么求救者应当在下方的深坑之中。

他向下看,下方的坑洞中,果真有几个人影。他们掉进了深坑,好在还存活,才得以向水居发送求救信号。

不知为何,即使在隔热服的保护下,费迅的头依然出现了轻微的疼痛,他用手拍拍头盔,却难以缓解突如其来的不安。

红雾中的山峰变得尤为神秘,悠远的深壑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并不清晰的回音。难以辨析,像是人声,像是吟唱。

陈无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说:“秦天,你架升降索吧;费迅,和我下去救他们。”

说罢,陈无没有任何迟疑,从高处的悬崖一跃而下。

速降是每一位先遣队员的必修课之一,学习了无数遍的内容,费迅第一次将他用于实战中。他走向了悬崖,却意外地踩到了不坚硬的地面,随着一声岩石断裂的脆响,他毫无防备地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好在身上的装备能稳定全身的重心。在接触地面之前,背包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减速,稳定降落。费迅的心率一阵飙升,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这是第一次出来赤龙峰执行任务,如果被这点差错乱了节奏可不好。于是他努力喘着气,试图一点一点把状态恢复过来。

远方的声音时隐时现,一会儿像是幽怨的女声,一会儿像是沙哑的男声,方向是赤龙峰峰顶。费迅很清楚,极端的高温根本不允许活人在附近活动,怎么可能会有人声出现?

但是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近了,费迅游些迷糊,他想奋力去听清未知的人声,那声音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正在朝他走过来,直到能够辨析声音的具体内容:

噫——回来——回来吧——

万丈赤龙连天尘——灼风之下无凡人——

人声爆发出一阵寒冷的笑声。笑声穿透了费迅的头,随后就是大脑震裂一般的疼痛。

费迅玩了命地拍打着头盔,疼痛逐渐从头部蔓延到全身。他干脆摘下了头盔,任由热浪蚕食自己坚定的意志。

脑海里面浮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包裹在火焰之中,一步一步向着这边走过来,烈火尝试将他抓回深渊,他拄着烧红的火棍,身上焦黑的皮肤一点一点脱落。

噫——回来吧——

回到红色的深渊——

涤静灰烬的躯壳——迎来浴火之重生——

剧烈的疼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着大脑,费迅咬着牙,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低沉的嘶吼。

“你……你究竟要搞……什么!啊……”

他听到背后陈无在后面呼唤他:“费迅!你怎么又把头盔摘下来了?费迅……费迅你怎么了?费迅!喂!怎么回事!快回来!”

陈无的声音好像坠入了遥远的湍流之中,模糊,遥远,抓不住。

回来吧——

坠入赤红的怀抱——远离其人之忧愁——

赞美天籁的音律——追求永生之极乐——

费迅艰难地抬起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火中拄着火棍的人,也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在四面八方闪烁。他们是来自深渊的造物吗?

火棍之人走到了费迅的面前,身上迸发出强劲的气流,费迅只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维持身体的平衡。

我们在等待——等待你的加入——

“胡说些什么?别打扰我救人啊!”

费迅从乱如麻的意识当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光芒,他从身后抽出了防身用光束刀,咬着牙朝着火棍之人冲了过去!

金黄色的光束刀接近他的瞬间,火棍之人抡起了棍子,架在面前,瞬间格挡下了费迅的攻击。“砰”的暗响,费迅的手一阵麻木。

喘息。

对手很强,何方神圣?未知。只是这次是第一次任务,竟然要使出全部的实力。反应到这一点,费迅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但面前的身影恍恍惚惚,似乎在嘲讽自己一样。

火棍之人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昏昏沉沉,听不清楚,刚才回响的声音并不是他的,难道是另有其人?

现在能做的,唯有全力反击。简单的思考。

费迅释放了光束刀的全部限制,原本金黄色的光束渐渐变成亮蓝色,能量脉冲出去,像一股喷流一样形成一把流动的蓝色巨刃。费迅奋力挥出一刀,迎面劈向了火棍之人!

火棍依旧挡在了面前,格挡住了这一刀,只不过火棍之人有些力不从心,棍子被打到一边,他也后退了几步。对于费迅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弱点暴露之时。

于是他乘胜追击,朝着火棍之人的腹部,一刀刺了过去!

呲——

费迅停下了,不停地喘着气。

“哈……哈……你也就……”

不过,刀穿透了火棍之人的腹,但并没有出现血,他也并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

而这时,费迅却眼前一黑。自己的腹部也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剧痛。

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费迅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光束刀精准地刺进了费迅自己的腹部。而火棍之人却安然无恙,站在他的面前。

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相信所谓的正义——

也许这只是一场弥天大梦——

费迅完全失去了意识,扑通倒在了地上。

醒来之前,费迅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手持长火棍的、浑身焦黑的人,拄着棍屹立在赤龙峰的山脚下。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影像,引得费迅愈发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魔爪。他浑身一抖,突然睁开眼,却又被天花板上的亮灯照得眯起了眼。

能听见有谁在说话,遥远,勉强听得清内容。

“……那些家伙也出现了异常的行为吗?这些事之间是不是会有一些联系?”

“不好说,咋都不好说,那些昏迷的人都还没醒过来,我们要去研究,那肯定得从那些出现异常的人身上找点线索出来。等吧,再等等,他们症状都不严重,身体指标大差不差,应该快了。呃啊,该吃饭去了。我可得……”

“那些家伙被安排到哪个病房了?”

“哎,隔壁,26到28号床,都是,那些醒着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已经有人去问他们了。关键是还没醒来的。你们得好好问,指定能找出些线索。”

“真他娘的该死,救个人能碰见这样的鬼事情出来。你们以前没收到过这种类似的病人吗?”

“那肯定得有,但以前我们一般都把它归因于‘异常辐射’。事实上它可能和辐射没啥关系,不过也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些。反正到最后大家都没什么事……”

“啧,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的做事风格,就不像是那种能解决问题的人。”

“嘿,这里是医院,医生可不会搞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事情,还是你们水居自己处理吧!医院只能帮你们看自已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碍又干嘛要过问太多?”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闲庭信步地走了,留下了一个高瘦的男人在病房里。是陈无,他还身穿着隔热服,腰间别着枪,腋下夹着头盔。摘下头盔的陈无露出了平庸的寸头,以及一脸死灰的冷漠。不过,那标志性的蓝色瞳仁却是时时刻刻都像在发光。他摇摇头,手往裤带里一插,脑袋抵着墙叹气,杵在那里像个高大的柱子。

费迅两手撑住病床,顺利地坐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感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用手拍拍白色的床单。

陈无听到了声音,立马两步靠了过来,坐在床边,头盔扔在地上。

“你小子,在这等了你三四个小时了才醒,你看你把秦天急的。”他眯着左眼,瞪着右眼。有种费迅难以理解的轻蔑,难以做到的大小眼表情,费迅并不讨厌。

“秦天呢?”费迅说。

“去买吃的了,都饭点了。不过,她应该只点了两人份——但愿她点的量大一些。你呢?说说,你现在怎么样?”

“我……倒是感觉问题不大,没什么不舒服。”

“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说你啥事儿没有,健康的很,什么指标都正常。那几个被营救的人还多多少少有点小问题,你怎么和没事人似的?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我实际上很猛?”

“强……呵呵。”陈无一脸冷静,“那你怎么就倒下了?唉。你可得和我们说说,你当时到底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往主峰方向走过去了?”

“唔……让我想想。”

几小时以前的事情恍若一场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剥离出脑海,留下的内容只有一点简单的框架。从千丝万缕的回忆中,费迅寻找到了那炼狱一般的现状:

“能看到有一个人,长什么样.....不记得,好像是黑色的,或是火焰色的。他在说话,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山的方向?没有特质的隔热服可做不到这些。你可别开玩笑。”

费迅摇摇头,而后皱起了眉头。“鬼知道。”

“啧,要是你说的一切都不是你在胡思乱想,那麻烦可就大了,毕竟.....”陈无咳嗽一声,”我跑去救你的时候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小子,我还真怀疑你是在寻我开心。”

“呐.....真记不清啦!”

陈无从旁边的饮水机上取下两只杯子,往其中一只上挂上一个茶包,然后倒上热水。把没放茶包的那一杯放在费迅边上。随后又从包里面掏出一只浅红的苹果。

“吃不吃苹果?”陈无问。

“你削了我肯定吃。”

“前苹果?你别指望我做那种老夫老妻才做的事。最多帮你洗一下,带皮啃。”

费迅嘿嘿地笑,说:“好歹我也算个病人……”

“嗯?你可别忘了,医生说你‘健康的很’。”

门外响起了塑料袋的磨擦声,还有嘟囔闲语的声音。

“我手里那么多东西,帮我开下门啊喂!咦?你笑什么?这里的护士,怎么都……”

女声在门外叫唤了半天,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门“哐”地被一脚踢开了,把费迅吓得一激灵。之后进来的女人,一头粉红色长发,梳着高马尾,眼睛下面纹了颗蓝色的星星,穿着红色皮外套和白色牛仔裤。她是秦天,性子急得像个鞭炮。

她拎着三份饭走进了病房,到病床前时还愣了一下,脸色乌云般阴沉下去了。

“呦,这不费迅嘛!你还知道醒过来?多亏我多长了个心眼,知道你问题不大,给你的那份饭也带回来啦!陈无,支桌子。”秦天一脸嫌弃地把午餐放在床头,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唉,还以为今天又能吃双人份午餐了……切。”

陈无吃了口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你别看秦天一脸不在乎,你晕过去的时候她可急坏了……嗯,这饭挺香。”

“我……你!”秦天瞪着陈无的蓝色瞳仁,好像耳朵里要喷出蒸汽一样,“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的新队员,要是出了事,不又得换人?麻烦,谁想这么麻烦,哼!赶紧吃饭!”

费迅可不想被这火药味的关心覆盖着,连忙抄起饭盒就开始扒拉饭。

吃了两口之后,费迅便继续问:

“刚刚进来的时候外面啥事?怎么踹门进来?”

“哦,是那个护士。姓什么,我忘了。总之就很离谱,怎么会像个傻子似的对着我笑,也不帮我开个门,怪人。现在的护士这样都可以进来工作的吗?”

陈无听着,随意划了两口饭,就随手从旁边拿出了一块数据板:

“秦天,是不是习惯性侵入过这边医院的监控系统?”

“妥啦妥啦!穷乡僻壤的地方,这点工作可简单着,你就看吧。怎么了?”秦天作为先遣队的一员,一项相当擅长的技能就是黑进别人的系统,以他人数据为自己所用。因而破解的设备总是跟在她的身边。

房间里莫名其妙静了下来,窗片的树木哗哗作响,隔墙能听到隔壁病房大声议论的声音。

秦天咽了一口饭,有意无意斜眼打量着陈无,陈无漫无目的地望来望去,把整个病房扫视了一遍,最后盯着费迅。蓝色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游走着,让他感觉身上酥酥麻麻的。

“呃.....怎么?”

陈无没回答,又看了一眼门口,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护士。”他小声提到。

秦天也凑了上来:“护士?”

“嗯,护士。”

“你也觉得?”

“不是没有可能,那个护士,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天转向了费迅:“刚刚护士换药的时候,你有觉得不舒服吗?”

费迅瞄了一眼自己手上打的点滴,说:“没啊,怎么了怎么了?”

“嗯.....不对。”陈无打开了屏幕,调取了医院的监控。

屏幕上,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人正躲在门背后,身体不正常地摇晃着,看这样子,就像是在偷听,但又不太对劲。

陈无面无表情地,缓缓地收起屏幕。

费迅摇摇头,拍了拍桌子:“喂!不要给我打哑语呀!你倒是……”

还没说完,陈无伸手捂住了费迅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没错,那个人就在门后在偷听,一言一行都可能会产生不可预见的后果。然后他站了起来,弯下腰,放低姿态,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陈无的眼睛好像变得更为明亮了,他瞬间拉开了病房门,巨大的躁动把门后的那位埋伏的小护士吓了一跳。护士慌乱地跳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朝着陈无的反方向逃跑。她穿着收紧的护士服和平跟鞋,步子却运得难以想象地大,几乎要把衣服下摆撑开。

陈无立刻追了上去,才跑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护士跑得异于常人地快,在结构复杂的医院走廊里来回穿行,甚至灵活地避开了所有路过的人。陈无才追了几十步,就看见她把脚上的鞋丢在了地上,而护士本人,已经找不到踪迹了。这是一个普通女子能有的速度?

陈无站在那两只鞋旁边,蹲下。

秦天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水居入职测试,我可是短跑第一……”陈无喃喃地说。

“没追上?”

“嗯。”

“嚯!我们的短跑健将!”秦天咯略地笑。

“这也没办法。正因如此……这件事应当被严肃处理。呼,回去上报给鸿蒙,让上面作决定吧。”

鸿蒙,是水居的任务派发者之一,五十多岁的大叔,头发已经半白,他们三人的任务基本都从他那里获得。他也负责指令与反馈的上传下达。

秦天嘟着嘴,散漫地到处走动,说:“鸿蒙……哎!谁知道交给水居上面又会不会有人来处理,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出现,他们有人管了吗?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陈无拾起了护士丢下的两只平跟鞋,叹了口气:“报了也比瞒着好,万一有什么事还得怪罪下来。只是期望那群老家伙不要嫌烦就行。嗯?这是什么?”

陈无拿着的鞋子里面抖出来很多的泥沙,还有棕红色的碎石头。

“谁的鞋里会有这么多沙子?”秦天乐了。

的确,这件事情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秦天想起了昨日在赤龙峰的那一次旅途。赤龙峰的松脆石头就是这种棕红色的,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连山曲水云中人,一潮一汐起千城。

汐城元年,是汐城正式建立的日子,而如今已经是汐城723年。历史上无数的人赞美汐城拔地而起的辉煌,诗篇,赞歌,人们一望见拍案的波涛,就似乎看到了汐城光明的明天。不过,灾难的来临从来不会给人们准备的时间。

6年前,也就是汐城717年,位于汐城北部的高山——赤龙峰,以及其周围的一系列低矮丘陵,突然集体“喷发”了。说是喷发,那是按照过去的思路,但是赤龙峰毕竟不是一座火山。那些从灾难中捡回一条命的人这样描述:山顶升起了红色的涡流,地面凸起成片的石锥,红雾缭绕,仿佛一条红色巨龙环绕着山峰。气温一直在升高,“喷发”的时候,人们四散奔逃,尽管大部分人在救援队的帮助下逃离了赤龙峰,但是还有一些人没能撑到最后。

在灾难过后,它就像变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座魔鬼之峰,同时也成了汐城的“禁区”。赤龙峰的高温和红雾就这样永远成为了天然屏障,阻隔了人们的活动。

水居就是在这个时候设立的。至于为什么叫它水居?大概是因为它背靠着河流和瀑布吧!

作为汐城的先遣部门,水居的职责就是处理有关赤龙峰灾难的后续事项,同时承担救援和守卫等工作。

可话倒是放出去了,赤龙峰危险的很,但是挡不住大家的好奇心,总是有人要去探探险找点乐子,于是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水居本来是一个临时设立的部门,结果到后面事情处理不完,就改成常驻部门了,建了依山傍水的“水居”总部。

“水居收到这样的求援事情可太多太多了,嚯嚯……”鸿蒙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烟圈在办公室里面飘忽,惹得秦天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接着,鸿蒙习惯性地咳嗽了两声。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半白,戴了一副眼镜,躺着靠背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身上的大皮衣垂到地上。

秦天来反映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鸿蒙会拒绝处理的准备,不过看来事情还是在向失望的那个方向前进。秦天没说什么,只是盯着烟圈在灯下张牙舞爪地飘飞。

鸿蒙接着说:“咳……不过,之前一直是别的人在上报,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危害,谁会去管他们死活?但是这次咱们自己家的人出现这样的情况,属实是第一次,上面的人总算重视起来咯!嘿嘿……”

“什么?”秦天一惊。

“嗯……这次指挥局总算给了点说法。还得拜那费迅所赐。”

“真的假的?快说快说!”

“嗯……是这样。上面准备派一些队员来帮助你们调查这件事情——因为主要问题在费迅这里,所以自然是你们自己组织调查。等有足够的信息了,指挥局应该会来决策后面的事情。嗯,暂时先这样。”

秦天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头,眼睛下的星星颤了一下:“呃……没说别的了?”

“没具体说。毕竟指挥局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啊!”鸿蒙尴尬地一摊手。“你们自己试试呗,那陈无不是挺有经验?有什么问题,你听他的嘛!”

“陈无?我才不要听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发号施令!”秦天跺了一下鞋跟,头要翘到天上去了。

鸿蒙嘬一口烟,嘿嘿一笑:“你让我想起了我女儿小时候。你们还真像,一样的牛脾气,像个男人。”

“不像。”秦天斩钉截铁地说。

鸿蒙摸了摸自己没刮干净的胡子,说:“你这才多大?等你当了孩子的妈你就懂啦!诶对了,丫头,找对象没?我看那陈无……”

“打住打住鸿蒙管事!”秦天脸唰的就红了,“你倒是说工作的事啊!”

“哈哈哈害羞了!哎,真像我女儿。要不,什么时候让你们认识一下?”

但是显然秦天还没缓过来,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膨胀的河豚,一时半会还冷静不下来。而鸿蒙乐的不行,一个劲地抽着烟,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个大养生壶。

等了半天秦天没说话,鸿蒙就接着说:“我呢,年纪也大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不了那么久了,所以说啊,想把我女儿发展成我的接班人来当水居的管事——嘘,你要是见到了她,可别在她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要她知道了,又得话多了。”

“嗯?她在水居?”

“过两天应该会来学习。她叫鸿以赤,叫她以赤就好。好认的很,染了红头发,平时喜欢披着头发。”

秦天倒是不太关心以赤的事情,自己进入水居工作时间也不长,对五十来岁的鸿蒙管事也不怎么关心,至于他的女儿以赤,也没能提起她的兴趣。秦天对指挥局破例照顾费迅的事情显然更在意。

倒不是说指挥局愿意做出表示让她感到庆幸,反倒是把费迅和其他人差别化对待让她感觉有些恼火。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样子了,能被重视也是一件好事。但问题还是那样,他们甚至连怎么调查都不知道。

费迅当天晚上就出院了,原因是秦天告诉他,后面要进行关于费迅自己的研究。他回到水居的宿舍之后,激动但又紧张的不行,时不时地在宿舍里面走来走去,时而又坐在床上,躺下,盖上被子,然后又坐起来。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回到桌子前面坐下,打开台灯,吃点小零食,盯着窗外发呆。

消磨了一段时间,桌上的终端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陈无在给秦天和陈无发的消息。

陈无说:“我们得带费迅去赤龙峰,”

费迅愣了一下,想不到应该发什么。

随后,秦天又发了一条信息:“什么?你想让他再继续冒险然后进医院吗?”

费迅的想法和秦天完全一样,经历了上次那个事情,他已然对于赤龙峰有了一种抵触,再去?再去又会怎么样?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陈无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他说:“等等,让我再想想。”

于是费迅关掉了终端,随意扔在一边,然后站起来,重新走到床边上,横躺下,盯着晃眼的灯光看了很久。眼睛开始疲劳,开始想闭眼睛,困意逐渐袭来。对于这种无解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闭上眼睛,等待明天的到来。

几分钟后,睡意又被一阵消息音打断了。费迅只能甩甩头,爬下床,拾起终端。

是陈无发来的私信。

“睡了没?没睡的话问个问题。”

费迅没精打采却又用力地敲着屏幕:“没睡。”

陈无回复的非常快:

“你……是不是经历了六年前赤龙峰的灾难?”

突如其来的问题如同一盆清水泼在了费迅的脸上。他立马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盯着那一行字。

费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望向窗外,满天的星光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

这一行字重新让他追忆起六年前的过往,那原本是他预备永远隐藏在内心深处,永远不再展示给别人的过往,但是,陈无提到了它。照理来说,费迅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费迅也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为什么要来水居工作。

费迅是被姐姐费婕一手带大的。

费迅现在二十一岁,六年前就是十五岁。费婕还活着的时候大他八岁,六年前就是二十三岁。那时费迅还是个天真的小男孩,而费婕已经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主人了。她还在费迅身边的时候,有时像姐姐,有时又像妈妈一样,费迅总这么暗暗地想,以后找个老婆,就得找一个姐姐这样的,省事,好忽悠。

六年前那个夏天,费婕一如既往带着费迅去赤龙峰旅游。夏天去赤龙峰是很多家庭的选择,山上绿树成荫,方便乘凉。费婕和费迅去的时候,山里人还很多。

他们没有选择一般的旅游路线,也就是环山的旅行。赤龙峰从外围到山顶并不是均匀倾斜的山路,而是由缓至陡的过程。为了安全起见,游人被安排在造好的缓坡环山步道游览。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有人开辟了上山的通路,即便危险,也会有人循着脚印走上去。

费迅说,这才叫冒险,如果是走在低缓的人行道上面,看到的全是旅客的后背,只有去别人去不到的地方,看到的才是风景。费婕没有办法,只得依着他。她很佩服费迅的胆量,于是那天的风景自然是美丽至极的。漫山的绿叶弥漫的都是自由的气息,费迅和这气息融为一体,就像灵活的猴子一样窜来窜去。

夏天的空气就是桑拿房,热浪一阵一阵传来,大家会对着太阳伸出手,挡住脸,然后骂骂咧咧一阵子。男人光着膀子大摇大摆地走,女人全副武装地防晒还要抖抖衣服的下摆。

天热的有点过头了,大家这么说,费迅也这么说。费迅早就一头钻进了深山老林里面,找了一条冰凉的小溪,脱了鞋子,脚往里面划水。费婕好不容易才跟上来,喘着大气,用手捧水洗着脸,往手臂上抹。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费迅。

原因是冰凉的小溪水突然不那么凉快了,反而在加热,脚底板传来一丝一丝的热流,有些像温泉水。费迅把脚缩了回来,盯着溪流看,然后给费婕使了个眼色。费婕在看天,天空意想不到的略有泛红,就像是从哪里飘来了红色的沙子,漂浮在空气中一样。原本刺眼的阳光在渐渐的减弱,但是气温却在缓慢地上升,让人燥热难耐。费迅看着脚下,影子慢慢趋于模糊,地面在以极慢的速度和难以察觉的幅度震动。

于是,立刻,跑。

心里哪里还有什么抱怨的情绪,想要的只有命。

但是山林中间根本跑不快,本就陡峭的坡,再加上没什么人来过的地方,没有人造的道路,每走一步都像要在落叶的地毯上滑一个跟头。

跑到能看见路的时候,身边多了很多同样在想办法赶下山的游客。震感越来越明显了,地面上甚至开始出现蔓延的裂痕。

所有人都在大喊着。有的喊,地震了;有的喊,火山爆发了,即便这不是一座火山。但是回头张望,浓烈的红雾已经如同一条红色巨龙一样盘踞在峰顶,真的就与火山爆发没什么两样。

几分钟后,人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骇人场面。地面在变形,挤压,崩裂,从地面的裂缝当中,绽开了红色的石头锥子,这些石锥有大有小,有的在地上冒出了一个小尖尖,当做一个绊脚石;有的一直在向高处延伸,最高的能有十几米高。六年来,谁也不知道这些个石锥是怎么形成的,地质学家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有很多人就因此摆脱了无神论,开始相信它是“魔鬼的造物”了。不过这些石锥朝圣一样地朝向峰顶,倒是引起了很多艺术家的青睐。

费迅麻木地朝着山下跑,一路上又看到了与来时不同的景象。有跌倒的人,有吱哇乱叫的人,有跪在地上的人,有不小心跌下山坡的人,有被石锥刺穿大腿的人,有倒在血泊中的人……人们在苦寻自己的生路,但有人被命运锁住了喉咙,脆弱不堪的生的欲望在灾祸面前不值一提。

费婕和费迅的命运最终还是被成片的高耸石锥给阻隔住了。

在即将到达缓坡的时候,大地的震裂突然变得猛烈,姐弟俩的脚下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巨响,地面陷落,宽敞的路变成了深红的山,绝望的高墙瞬间阻隔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费迅稳定住身形,才发现已经身处一个巨大的坑洞中了。四周只有高大的岩石,想要攀爬上去需要极其强大的身体素质。

高处的天空已经被红色覆盖,红雾迅速蔓延着,高温压迫着所有无法逃离的人。费迅环视了一圈,像这样被困在山里的人还不少。

费婕跪坐在地上,浑身淌着汗水,她用通红的双眼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迅儿……”

她轻轻地喊着。

随着一声短粗的惊叫,一个试图攀爬岩石的旅人从岩石墙壁上摔了下来。有些人围上去看,又慌慌张张地溜了回来,摔下来的人似乎立马就没有意识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红雾已经快要蔓延到洞口了,气温已经不再足以忍受。越来越多的人几近中暑,躺在地上抹着头上的汗。

几分钟后,有人注意到,洞口上方的空中好像有汐城的运输机飞过去。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有人呼叫了救援。危难之中,果然还是会有人保持一定的理智。

其中一家运输机悬停在了洞口上方,随后后方的舱门被人推开,舱内涌入了白霜一样的水气。里面的人穿着救援制服,朝着洞内叫唤着:“喂!让开!我们降落!”

人们就像看见了神明一样,走着,爬着,用尽全力给运输机让位。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喊着:“有极了!救星!大救星!”原本瘫在地上的人也似乎恢复了些生机。

费迅脸上红扑扑的,运输机一降落,他会成为第一个登机的人,他会拥抱清凉的空气,他会逃出生天。他暗暗地想着,今后再也不冒险了,别再自己找麻烦了,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

然而,费婕只是跪坐在地上,注视着运输机缓缓落地,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爬上上飞机的铁板门,钻进仓内,拥抱着生命的气味。

费迅回头的一瞬间,费婕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惊讶。

“姐!你怎么还在那……”

费婕好想告诉他,自己在逃跑的时候割伤了腿,已经连一点爬行的力气也没有了,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清晰,好像不合时宜地看到了满天的星光。很快,就要被这红雾给吞噬。

生命最终还是变得像雪原中的燃起的火柴,摇曳那几下,风一吹就会归于寒冷的夜。

费迅跑过来,伸出手,想来拖拽费婕的手。

而费婕本能地挥出了手臂,推了一把费迅。

“上飞机……”

费迅看着屈膝伏在地上的姐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费婕抬起了头,散乱的头发中间,露出了土色的脸,还有坚定不已的眼神。

飞机上的人吵嚷着。

“喂,总部来消息啦!这边已经不能继续救援了!”

“哇!热死了,怎么还不关上门?”光膀子的男人大呼小叫。

“关门关门!运输机快待不下去了!表盘都快要炸了!”

“喂!”

飞机上的人都在朝下看,还有人在登机,飞机上的位置不多了。运输机上的操作飞行员从舱室里面穿过人群走到门口,握住了舱门把手。

费迅鼻子一酸。平时高大的姐姐现在却显得如此的小,不停地变小,小到看不清。

他拔腿就冲了出去,抓住了最后的时机。门还没有彻底关掉,他一脚踏了上去。朝着门外看的最后一眼,他好像看见姐姐正在朝他伸出手……

舱门关上了,舱内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运输机飞的尤其快速,只希望快速撤离这地狱一般的赤龙峰。费迅跑到透明的窗户边上,远眺。远方那个深坑,已经被红雾包围住了,再也看不见那个渺小的身影。

寒冷的机舱,有许多人在哭泣,有男人,有女人。费迅没有哭。

6\

在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为了生计,他在邻居家里住了下来。

自从水居被设立之后,费迅就向往着成为一名水居先遣队员,六年后,他从学校毕业了,完成了他的愿望,进入了水居。

原本打算将自己的经历向所有人隐瞒,但现在,事实似乎被发现了。

费迅拿起了终端,向陈无回复了一句:“的确有些经历。”

陈无的消息迟了很久,费迅把终端盖在脸上,等到他几乎要睡着了,终端震动了一下。

陈无说:“和我预想的一样,我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我的推断是,这一切,一定都有人在山里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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