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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六年，晟朝。
桓帝疑心颇重，恐宰相范氏权势过大功高盖主，遂听信吏部尚书陆沉等人谗言佞语，借废后之争，将其贬去沧州偏瘠之地流放，无召不得返京。
范家失势，平日来往官员纷纷避之不及，叹圣心难测，也叹这庙堂浑浊，悲乎哀哉。
范相临走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儿范娘与仅有五岁的外孙女姬语，万千嘱咐女婿姬在怀好生照料这母女俩。
送别范相后，一向端庄的范娘满腔悲怆，替父不值，“子虚乌有的罪名，圣上不辨忠奸，听信陆沉小人谗言，将我父流放沧州，实属糊涂！”
姬在怀连忙捂住她的嘴，只当范娘悲痛，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面露烦意哄了她几句，便借口要处理公务，留下这娘俩而去。
范娘大病一场，起初姬在怀还来看望，说几句关心的体己话。
后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后来就听说他要娶姨娘了。
阿语趴在窗边，望着柳树已经长枝摇曳，觉得一个月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长到父亲忘记诺言，忘记母亲，可以娶新妇了。
范娘大病初愈，不顾丫头婆子阻挠闯入书房，姬在怀只是抬了一眼皮，便又看起了书卷，缓缓开口：
“大病初愈，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就这样闯进来成何体统。”
范娘本欲有千万句话想说，时至此刻只轻唤了一声：“怀郎。”
姬在怀看她病了这些日子，人都清瘦了一圈，还是有些怜惜，“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范娘反问，有些话，必须他亲口说出，她才会信。
“明日，我将纳妾。”
范娘就这样怔怔的站在原地，仿佛风一吹，人就散了。
“姬在怀，你与我的夫妻情分当真走到头了吗？”
“你放心，你还是我的正妻，这府中的大夫人。”
范娘心如刀绞，朝他嘶吼：“我要的是这虚无缥缈的头衔吗，是你当初立誓非我不娶，此生唯我一人，我母家刚失势，你就迫不及待纳妾了？”
姬在怀也不装了，他最讨厌她提她母家了，每每都压他一头。
当初娶范娘也是有真心在里的，她才色双绝，多少男子为她倾心，最主要她父亲还身居高位，凭借这一点，他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
可这些官员们表面恭维，暗地里却对他不屑，背地里嚼舌根的人多了，这话就不免传入他耳中，纵然他再恼怒，但回到家中，面对妻女也只能装出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
而今要纳的妾室，他觉得她与范娘的清高孤傲不同，她活泼娇艳，每每都能逗得他开怀大笑。
还有一点，她只是商贾出身，她父亲见了他还需得对他点头哈腰，这让他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看着面前嘶吼的范娘又提她母家，姬在怀终于可以挺起腰板子说话了，将手里的书撂到桌上，
“你也说了，你母家已经失势了，圣上英明，不祸及家人，你留在我这，当你的大夫人，别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你忘记你是如何从一介书生，被我父亲提携，才做到这户部侍郎，你说我胡搅蛮缠？”
姬在怀有些愠怒让她闭嘴，可范娘哪里还会再听他的话。
“姬在怀啊姬在怀，我好悔，当初没听父亲的话，嫁给了你，我怎么没能早点认清你的真面目！”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来人，给这疯妇拉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范娘不怒反乐，抽出发髻上的玉簪，摩挲着，
“成亲当日，你说，这是你家祖传的玉簪，只留给心爱的人，是了，明日你就要娶你心爱的女子了，这发簪，留着给她吧。”
说罢便砸向地面，玉簪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碎的彻彻底底，正如他们的夫妻情分。
“疯了，你真的疯了，还愣着干什么，给她拖下去！”
范娘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说道：“我乃范相嫡女，岂容你这负心汉欺辱了去，我俩已然是水火不容，便和离吧。”
和离？范相才被流放一月，此时和离，必然会遭到旁人批判，影响仕途，姬在怀一字一字吐出：“休想！”
“姬在怀，你听清楚，不是你关我，而是我这辈子都不愿见你。”
范娘出来后，见门外的阿语被丫头拦着，眼睛通红，瞧她这样子，应该是全听见了。
姬在怀纳妾很低调，几支喇叭唢呐，一顶小轿，新妇就被抬进了府。
阿语却是个坐不住的，趁娘没注意，轻轻放下练字的笔，偷偷溜去看新娘子了，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妾是何许人也。
“小王八啊小王八，我救了你，免得你被煮熟吃了去，你一会儿可要争气啊。”
阿语用手绢包裹着从厨房偷出来的小王八，趁人多忙起来都顾不得她，将之藏入喜垫下。
小妾进门，与姬在怀在众人的赞美欢呼下拜天地。
爹爹笑的真开心，他娶阿娘的时候，也是这般开心吗？
随着小妾跪在喜垫上的一瞬，小王八不负厚望，爬了出来，爪子勾住她的喜服，似乎受到惊吓，一个劲儿往上爬。
“啊——”
阿语捂着耳朵躲在人群后，这小妾嗓门可真大，也不知道娘能不能听见。
小妾没了礼数，红盖头也掉落下来，转着圈去甩那王八。看清这小妾样貌，美则美矣，但不及阿娘半分气质，这就是爹爹心心念念的姨娘啊。
姬在怀脸上挂不住，带着怒气将这王八拽扔到地上，像是踢蹴鞠那样，踢出好远，这王八爪子将小妾喜服都刮破丝了，好生狼狈。
仪式继续进行，阿语努努嘴，觉得没意思，从人群中悄悄跑走了。
范娘得知她去了前厅，沉默了良久，只说，让她以后前厅少去。
阿语应了一声，见娘没有责怪，老实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其实她想问娘，听没听见姨娘的尖叫声，但还是没敢问，低头扒拉着米饭。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我这个做妹妹的刚进门，自然是得来看看大夫人，你们拦我做甚？”
范娘给阿语盛了碗粥，压根没理会她。
“按照礼数，我得给姐姐敬杯茶。”看元姨娘这架势，丝毫不像是来敬茶的，倒是像来示威的。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何时来的妹妹？”
“大夫人此话差异，咱们从今往后，可都是夫君的人，女子出嫁从夫，称呼大夫人为姐姐有何不可？”
在范娘心里，她的夫君早就死了，现在的姬在怀，她不屑。
元姨娘又清了清嗓子，如同斗胜的大公鸡，“怀郎跟我说了，他心中并没有你，如今你自愿画地为牢，这全府上下无一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范娘只觉得她可笑至极，姬在怀竟然喜欢这种蠢货。
元姨娘见范娘不搭理，便使出她的杀手锏，只见她招呼着一个婆子过来，怀中抱着个小丫头。
“漫儿，来，向大夫人问安，大夫人不知，这漫儿也是怀郎的孩子，如今已经三岁了，怀郎觉得亏欠我娘俩，这才赶紧将我娶回来。”
元姨娘逗弄着小漫儿，眼神儿还时不时瞟着范娘，好生得意。
三岁，那岂不是三年前姬在怀就已经开始养外室了。范娘给阿语搅粥的手顿了顿，原来从始至终她的婚姻都是个笑话！
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故作云淡风轻回怼道：“哦？是吗，我原本只当你也是清白人家女子，没想到竟是姬在怀偷养的外室，未成亲，便有了骨肉，现如今能进门，确实可喜可贺。”
元姨娘没看到她想看到的反应，反而被范娘羞辱，帕子都被拧的皱巴。
阿语看这元姨娘还不走，实在讨厌，冷不丁道：“倘若我外祖父权势尚在，你个外室，爹爹敢把你纳入府中吗？”
阿语咬着松饼，看她气得浑身颤抖，如果说刚才她像斗胜的公鸡，那现在她就像山鸡被拔了毛。
想欺负娘，门都没有！
元姨娘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手指着姬语：“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懂这么多，怕不是有人偷教你不好的吧。”
“我平日里功课都是爹爹管，你是说爹爹教的不好吗？”阿语眨着大眼睛询问道，一脸无辜样。
“阿语，粥凉了，快点吃吧。”范娘将凉好的粥递给她。
“娘，你也吃，这松饼好甜的。”
元姨娘看着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又开口讽刺：“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大夫人这清高劲儿旁人是比不得的，我们走着瞧。”
从婆子那将姬漫抱过来，故意拉长声调：“漫儿，我们走，看爹回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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